品读本丨中产阶级式恐慌:买得起,但你还是穷
【半 城 大 话】在中国,一个庞大的中产阶级正在缓缓浮现。白领、中产阶级,经历数百年历史的关键词,依旧是大多数人所向往的理想身份。然而,中产阶级真的如此光鲜吗?娱乐至死、伪装身份、狂热购房、疯狂购物、炫富度假,他们犹如徘徊于美梦与梦靥之间的梦游人,以此来逃避内心随时可能复苏的恐慌。
作为现代社会的一种共有现象,了解美国的中产阶级在一个时代的状况,或许能让我们真正走进中国中产阶级的世界。
中产阶级的地位恐慌
文 / C.莱特·米尔斯 译 /周晓虹
白领声望的历史基础现在已不是很牢固的了;白领人士孜孜以求以使声望诉求获得承认的领域也被搅乱了。这种两面夹攻的局势逼迫他们更看重声望,并为获得声望符号投入更大的精力。在这里,起作用的似乎有以下三种机制:
01
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在白领等级体系中,个人往往因琐碎的等级划分而四分五裂,同时,个人的技能也弄得支离破碎。这种科层体制打碎了声望的职业基础。因为个人都抱住与众不同的琐碎特征不放,作为地位的基础,这些琐碎特征就会与大多数职员的地位稳固性相抵触,并导致同僚间的地位疏离,加剧地位竞争。如此,雇员们对工作会产生进一步的异化感。因为在向上爬的过程中,他们常常会期待着与上一级形成认同,以致他们现在确实不在其位。
像金钱一样,地位一旦外在于一个人的本职工作,就不会产生内在的工作满足感。只有通过技术的改进使得本职工作达到预期的目标,本职工作才能具有意义,地位抱负(state aspirations)才不会使工人发生异化。在科层制体系内地位的提高常常只是一种虚幻的成功,因为它并不一定能够提高收入,也不一定能够增加掌握更高级技术的机会。尤为重要的是,这一等级体系往往仅因其权威的外表就能使人对地位产生某种癫狂:一如卡尔·曼海姆注意到的那样,那些包括自我形象在内什么都依赖在权威体系内的地位来谋求的家伙,会更加疯狂地产生地位诉求。
居住地远离工作地点,自工业革命以来一直是城市生活的特点,这在大城市郊区表现得尤为明显,在那里同僚很少作邻居。这意味着低层职员能够在两个地位世界里进行竞争:其一是大城市里的工作地,其二是郊区的居住地。
在工作地点,即使在大企业里,也很难提高现实的职业地位,虽然那里充满了更大的地位紧张。但是,对工作之外遇到的那些人来说,他们并不清楚实际的工作状况。在某种程度上,可能正是因为地位抱负和诉求在工作中受挫,人们才会转而在工作之外更强烈地实现它。
如果一个人在工作的等级体系中地位竞争失败了,在工作领域以外的地位斗争中就会改变方式:诸如隐瞒实际职业、从自己的头衔或公司借用声望,或者虚构工作、头衔或公司。在大都市叫不出姓名的人群中,任何人都可以虚报自己的职业或其他声望依据,这可以缩小或夸大自己的真实的职业地位。
居住地点是一个人的收入和生活方式的指标,它限制了地位的浮夸程度;邻居一如同僚,不会痛快地兑现过高的声望诉求。不过,还有其他地方可以一试。那些不能很快地识别一个人“地位”的不知姓名的人或刚认识的陌生人,或许会使此人的诉求兑现。在这些人中,第一印象往往也是唯一的一点印象,就可能使人顺利实现声望诉求,有时,这还是一种互惠行为。
02
凡勃伦写道,“在现代条件下,颇值得庆幸的是,生存竞争已在很大程度上转变为一场维护体面的斗争”。在现代社会中,个人价值和诚实可能还有某些价值,但是“一个人的生活环境十分宽广,他在这方面的好名声不可能传播到方方面面,甚至连最起码的声望需求都满足不了。在那些与自己在社会生活中不熟悉的人眼中,一个人要保持自己的尊严——同时保持其自尊——他就必须展示能体现自己经济价值的东西,这实际上是和……经济上的成功相吻合的”。
许多中产阶级人士的闲暇时间都被用于满足他们的地位诉求了。正如异化过程使工作失去了意义,追求地位和竞相消费也使闲暇变得空洞化。当内心空虚或出于地位考虑而不沾那些便宜或免费娱乐的边时,在工余时间想玩得痛快就少不了要花钱。随着城市中紧凑的社会群体瓦解成破碎的人群集合体,声望关系也变得非人格化;在大都市中,当工作成了声望的一种不稳定的基础甚至是消极因素时,闲暇和体面对地位来说就变得更为至关重要了。
凡勃伦继续写道,“在你所见到的大多数人的眼中,除非你能够不停地显示自己的支付能力,否则你就是‘不怎么起眼’的。要想让那些陌生的但我们乐意听其恭维的人注意到我们的名望,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如此,人们对成功的外表非常渴望,在许多情况下它甚至超过了对物质利益的渴望……现代工业化的社会组织实际上已经将竞争的领域缩小到很窄的一个范围,与此同时,它还使人能够轻易地获得物质利益和舒适,借以拓展人类活动的领域,而这一切都可能用于竞争目的。”
在谈及18世纪的贵族时,狄更斯曾写道,“衣着打扮是使万事万物各守本分的灵符”。但是,在一个没有稳固的地位系统的大众社会,因为快捷、便宜的模仿,衣着已经不再具有灵符的作用。在电影里或大街上看到衣着华丽的妇女的某个职员,只要她努力工作,午饭只喝可乐,不吃香喷喷的汉堡包,就能够模仿打扮起来。尽管她的模仿可能很容易被人识破,但不能说她不会感到快活。自我体面完全不同于自尊。在人格市场上,情绪已经从一种内在感受异化为实现地位诉求的仪式性举动。因此,对体面的崇拜必然会导致自我的疏离。
03
白领工人个人享有的声望并非是由那些强大的势力规定,因为他们的声望并非一成不变。许多人的声望都存在着周期性的变化,这就像汤姆·哈里森注意到的那样,它常常按某种有节奏的模式出现。这些周期性变化使阶级和地位水平较低的人能像上层人士那样行事,并暂时不被发现。
在每个周日,白领雇员能够从一系列既定的人那里获得一定程度的尊敬,这些人包括同事、朋友、家庭成员,以及在交通干线和大街上遇到的投来匆匆一瞥的陌生人。但是每个周末,或者在每个月的某个周末,他们都可能有计划地提高自己的地位:比如,换换衣服,换换餐馆或改变一下常吃的食品,到剧院看戏时买最好的座位。虽然一个人不可能每到周末都变换住所,但是大城市的人却可以离开它,而小城镇的人则可以到附近的城市去旅行。
人们提出的地位诉求可能会提高,而更重要的是,你可以换些人提出自己的地位诉求——即使他们是来自其他地方的陌生人也无妨。每一位白领姑娘都知道,通过约定特别的日期来严格使自己的男朋友们相互隔离有什么好处(不然他们每一天晚上都可能在公寓门口转圈),她总是为了这些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和他们一起出去。
也有可能存在着一个戏剧性的年度地位周期,度假就是它的高潮。城里人盼望度假不只是“求个变化”,也不只是为了“脱离工作休息一下”——这些说法背后的含义常常是地位诉求的成功升级。
因为在度假的时候,即使时间不长,人们也可以花钱买到高地位的感觉。比如,在昂贵的度假胜地——那里你谁也不认识的;在豪华的旅馆——哪怕只住三昼夜;在游船的一等舱——只包一个星期。大多数度假地都和这种地位周期相配合;职员和顾客像戏班一样共同做戏,似乎大家相互同意成为这种虚幻的成功的一部分。为了每年一度的这种体验,往往要在漫无边际的工作日里做出诸多牺牲。这两星期阳光普照的生活为枯燥乏味的日子带来了梦想。
从心理方面来说,地位周期为人们提供了一个短暂的自我假日形象,它与日常生活中现实的自我形象恰成对照。它为人们孤芳自赏的自我形象提供了短暂的满足,也使他抱住虚假的地位意识牢牢不放。它正是那种理性化的并能够使生活变得更加容易接受的力量,它通过暂时满足消费的愿望来补偿经济上的自卑感。
从社会方面来说,地位周期通过使人暂时摆脱阶级和声望差别,模糊了这一差别现实。人们津津乐道的“美国生活中的地位流动性”,往往指的就是地位周期,即使从社会的角度看,这种上层生活的周期性扮演和度假的满足感并不能改变地位难以变更的长远现实。
进一步,地位周期还具有使人们的经济抱负分散化、碎片化,暂时满足于消费品和炫耀的趋势。储蓄与开支、工作与消费的潮起潮落,可能都与地位周期紧密相连。就像那些饿着肚子等着鳟鱼被浪冲上海滩,然后狼吞虎咽的土著那样,白领工人也可能在每月的月底或者年底之前忍受长期的地位匮乏,然后尽情地挥霍自己的声望和消费。
地位周期的高潮与娱乐机器之间有一点是合拍的:两者都能派生出一个人的度假形象。看电影时,白领姑娘对她想扮演的角色感同身受,她所诉求的尊重获得兑现。在地位周期的浪尖,她直接扮演上层人物,因为她相信自己将永远如此。娱乐机器与地位周期维系着这样一个虚幻世界,现在许多白领人士就沉溺于其中。
——摘自《白领:美国的中产阶级》第十一章“地位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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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C.莱特·米尔斯 著 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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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部论述20世纪美国新中产阶级的著作,属于“当代学术棱镜译丛·社会学系列”。作者C.莱特•米尔斯是美国现代最著名的社会学家之一,本书是其最具影响的代表作之一。他以敏锐的眼光剖析了20世纪老中产阶级在美国的没落以及新中产阶级的兴起,并描述了20世纪中叶美国社会的特征,和在较大的经济和政治环境中白领人士作为其成员生活于其间的生活结构草图。通过反映新中产阶级的生活条件和生活方式,一定程度上映射出整个现代社会的征兆。
文编丨车俊铭 美编丨陈茜茜 音乐丨范丽甍
配图:John Holcroft作品
半城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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